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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丹:养猪、敲猪和杀猪——《奶妈》之续三

苏丹 太原道 2024-04-21

记得奶妈他们那个村子不仅有集体养猪场,许多农户家里也都养着猪,猪的存在修复了人们种植和日常生活中计划性的瑕疵。猪的伟大之处在于它拥有不可思议的胃口和无限宽广的嗅觉,日常生活中剩余的饭菜,野地里五花八门的荒草在它眼中都是美餐。消除剩饭野草的同时,猪在生活中还会生产大量的肥料,猪粪和稀泥将切碎的秸秆混合腐烂成肥。圈养的猪都拥有浑圆的身躯和温和的性格,它们从不惹是生非,对猪圈以外的事物毫不关心。它既是一个寄生者,又是一个生产者。猪的存在深入的影响着农民们的生活习惯和空间形态,猪圈是民居建筑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它是院落中的院子,一方天地之中嵌套的另一方天地。山西民居中的整洁和猪圈的龌龊居然相安无事,和谐共处。家庭养猪是农耕文明的智慧的一种表现,用现在的话说是节约型社会、循环经济的细节呈现。农民们养猪分为肉猪和母猪,肉猪是为了产肉,基本一年左右就出栏宰杀;母猪则是产仔,贩卖猪仔获利。过去山西北部地区极为贫穷,人们长期生活在贫困之中,一年四季吃不上几顿白面,更不用说肉了。上小学时就知道,猪浑身都是宝。猪圈稀泥里打滚儿的肥肥猪儿们身上,寄托着一家人关于美味的想象和财富的希望。


连环画《赶猪记》插图,天津人民出版社1974

 

敲猪是人类对家畜进行阉割的诙谐称谓,目的是改良其暴躁性情并增肥,这种奸邪的手段背后充满了人类的傲慢。敲猪者的到来总会在村子里的孩童们中间引起骚动,这种针对生殖器官的施虐是潜意识的,存在于所有动物的配偶竞争意识之中。如今以驯化和生产堂而皇之地进行,必定会引来众多的围观。我曾经懵懵懂懂地追随着小伙伴们乱哄哄队伍,尾随着敲猪者闯进一个又一个院子之中,挤在猪圈的围墙之外观看这猥琐的宫刑。敲猪者一般着装轻便,上衣紧紧扎在裤腰里,挽袖子卷裤腿,眼疾手快一刀断根。猪儿们惊恐地尖叫着,四处乱窜躲避着这突如其来的无比下流的偷袭。恐惧掩盖了疼痛,耻辱就更不在话下了,所以当敲猪者手术完毕并作简单处理之后在那畜生屁股上一拍,它就无比欢快地逃去。最后敲猪者三下五除二完成了阉割的活计,此时最迷人的一幕出现了,在孩童们幸灾乐祸的欢呼雀跃的衬托下,敲猪者扬手扔出那土豆大小腥臊的睾丸,久候的看家狗飞身跃起衔走了这独特的肉团,逃之夭夭。贪吃的狗儿这最后的一跃,彻底了断了这猪繁衍后代的念想……。这个画面生动无比,把猪的无奈和人天性中的狡诈和顽劣精准地刻画了出来。

 

几乎所有的猪的宿命都是被杀,家猪是宰杀,野猪是被猎杀。观看这牲畜生命最后的时刻,喜感和悲情总会涌上心头,和屠宰的程序一起汇聚成为一种血腥的仪式,以此祭奠猪儿们喜怒哀乐的一生。旧时农村宰杀猪的时空感很强烈,猪儿们的悲剧性谢幕转眼间就成为人类节庆的序曲,普天同乐只是人类文明语境之中的描绘,大多建立在对牲畜的虐杀和悲鸣嚎叫之上。即使那些和主人们终生厮守的家猪也难逃这种宿命。杀猪的场景中,以杀老母猪的场景最为壮观,因为这家伙体型硕大,需要更多的人手帮助。

 

届时,几个壮汉合力将硕大的母猪绑在一张门板之上,旁边是一口热气腾腾的巨大铁锅。一生饱食终日无忧无虑的肥猪此时感觉到大难降至,竭尽全力发出惨烈的嚎叫,这嚎叫响彻村落的上空,然后回荡在各个角落,不知是乞求还是诅咒。为首的屠夫运足了力气,镇定片刻之后将锋利的屠刀插入猪的脖颈,顿时血流如注。接下来另一个人在猪的脚腕部切出一个小口,然后鼓足力气去吹,另一个人手持木棒有节奏地敲击该猪的肋部,血就源源不断流入下面的盆中,最终凝聚成一块褐色的血块。然后奄奄一息的猪被放入滚开的大铁锅中,这是剃去猪毛前必要的程序,随后就是开膛破肚,清理内脏、剥皮和肢解……。这暴力的、血腥的场景在屠夫们井然有序的计划和安排中慢慢结束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夜幕降下,一切又归于平静,月亮升起后油灯依旧染红了纸糊的窗格,杀猪已经变成一个故事在闲言碎语中流传,在梦境中被拆解。

 

那一次看杀老母猪之后第二天,杀猪的邻居送来一碗热乎乎的猪血韭菜汤,奶妈他们自己不舍得喝就让我喝了,我咀嚼那被切成豆腐块状的猪血时,竟然感觉到这是生活匮乏中的美味补偿且血腥味全无。四十多年前那碗飘着少许油花的汤至今仍牢固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之中,那是关于一个“屠杀”的尾声,如暴虐温柔的化身,温暖中藏着几丝残忍。虽时隔四十余载,却依然余音袅袅、余味犹存,挥之不去。

 

苏丹2017年9月1日于清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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